专访｜陈志武：全球自贸系统溃散全球化谢幕，区域性联盟将成干流
特朗普的不行猜测性再一次让国际轰动。
当地时间4月9日，在“关税风暴”方针刚刚收效不到13个小时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当天下午在交际渠道上表明，将暂停对部分国家征收更高对等关税方针90天，10%底子关税将持续有用，但把对我国产品的关税进步到125%。对此我国商务部、外交部等连续作出回应。
据《纽约时报》报导，四位直接了解总统决议的人士泄漏，全球商场在曩昔几天内的剧烈动乱，尤其是美国政府债券收益率的快速上升，导致特朗普在9日做出调整，特朗普忧虑他的“关税豪赌”或许敏捷演变成金融危机。但与曩昔20年发生的几回危机不同，这场危机的直接责任人只要一个人。
曩昔几周，全国际都在特朗普“目不暇接”、频频更改的方针中感到困惑、错愕和深深的忧虑。特朗普发起全球“关税战”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关税方针是他商洽的手法仍是长时间的方针？全球关税战一旦敞开，意味着什么？各国应该怎么应对？
10日上午，曾在耶鲁大学金融经济学任教十多年的香港大学人文社会研讨所所长、经济管理学院金融学讲座教授陈志武承受了汹涌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就以上问题做出了深度的剖析和解读。他表明，我国应持续尽最大努力保护根据规矩的国际次序，保护联合国、WTO等多边组织的威望。坚持对外敞开，与各国坚持友爱的经济联络至关重要。虽然外部局势发生改变，但我国仍应秉持双循环战略，最大化对外经济协作，一起加强国内经济的自我支撑才能。
陈志武
以下为专访全文
关税战的来历与战略目的
汹涌新闻：昨日，在全球股市连跌数日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告将暂停施行新针对部分国家的“对等关税”办法90天，但与此一起，又将对我国产品的关税进步至125%。您怎么解读这种做法？这是一次战术性的商洽退让，仍是战略方向的调整？
陈志武：特朗普政府对关税方针的频频改变并不令人意外。从他榜首任期开端就能够看到，他常常根据每日的新闻和局势改变做出暂时性决议计划。不过，说他彻底没有战略结构或底子逻辑也并不精确。在我看来，特朗普将关税视为一种一起具有战略性和战术性的东西：它既是他推进国内结构性调整的手法，也是与他国商洽时施压的东西。
从战略层面来看，咱们能够从他周围参谋的观念中一窥端倪。他们普遍以为，美国在19世纪到一战前这段时期的兴起，与其时高度依托关税收入的政府财务结构密切相关。那时美国没有开征个人所得税，企业所得税也相对较低，联邦财务首要依托进口关税坚持工作。
而在1913年之后，美国开端征收个人所得税，并在战后进一步加剧税负，一起大幅下调关税。从特朗普及其团队的视点来看，正是这种财务结构的改变，削弱了美国的经济实力和全球位置。因而，他们建议经过康复高关税方针，从头调整国家财务结构，以完成“美国再度强壮”。
在这个布景下，进步对我国等国家产品的关税，不只仅是为了施压商洽，更是企图将关税从头确立为美国财务收入的重要来历。例如，2023年，美国联邦政府的关税总收入约为1000多亿美元。而特朗普若要完成“减税”许诺，削减每年5000亿美元以上的所得税收入，就必须经过进步关税收入来补偿这部分财务缺口。这意味着关税收入需求在现有根底上增加约五倍，而这只能经过对首要对美出口国，如我国和欧盟征收更高关税来完成。
与此一起，另一个重要的战略方针是遏止我国的出口扩张和经济开展。美国企图经过本身的高关税方针，迫使其他国家（如越南、日本、欧盟等）也对我国产品征收更高关税，然后树立一个“关税同盟”，构成一起抗衡我国的交易壁垒。
简而言之，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方针并非一时之计，而是环绕财务结构调整和全球战略博弈的深层次布置。而其间，对我国采纳强硬办法，是其构建全体战略架构的中心一环。
当地时间2025年2月3日，日本东京，行人走过东京证券交易所前的电子公告板，上面显现日经225指数。跟着美国期货暗示华尔街因特朗普总统施行严峻关税而或许进一步跌落，日本日经股指在4月7日再次大幅跌落。视觉我国 图
汹涌新闻：除此之外，关税战是否与特朗普提出的所谓“经济安全”以及“制作业回流”战略密切相关？
陈志武：的确如此，这正是其间一个中心逻辑。但从实际视点来看，特朗普及其间心经济参谋非常清楚，要完成美国工业结构的底子调整，并非易事。首要，美国的劳动力本钱远高于我国、东南亚及拉美国家，这使得传统制作业如造船、轿车和医药等范畴全面回流美国并不实际。一起，近年来美国的制作业技能也显着退化，大规模转型更具应战。
在这种布景下，特朗普政府企图在特定战略性职业推进回流。例如半导体范畴，迫使台积电在美国出资数千亿美元设厂；医药职业，美国90%活性药物成分依托进口，其间60%来自我国；再如造船业，美国现在在军舰制作等方面面对产能瓶颈。对这些被视为关乎国家安全的要害职业，美国将经过关税和方针施压推进回流。
但关于如服装、鞋类、日用电子产品及家具等低附加值职业，美国政府并不盼望其真实回流，因为从本钱和功率视点看，这简直是不行能完成的。
汹涌新闻：前史上，“经过关税重建制作业”的战略是否曾取得过成功？美国能否仿制相似途径？
陈志武：前史上，亚洲四小龙等比如的确在开展初期经过关税保护和出口代替方针推进制作业开展。关税壁垒在其时为企业供给了缓冲空间，使其有时机追逐国际先进技能，然后完成工业晋级。
但也有失利的比如。例如印度，曾设置比我国和四小龙更高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成果反而按捺了企业的竞赛动力。因为缺少商场压力，许多印度企业停留在舒适区，技能和产品质量进步缓慢。上世纪80年代，印度人均收入曾高于我国约50%，但后来逐渐被我国反超，这与其保护主义方针脱不开关连。
相比之下，美国的应战更大。其劳动力本钱远高于印度等国，工业工人结构已发生深入改变。因而，大多数经济学家普遍以为，美国期望经过关税来推进制作业回流，全体上成功的或许性极低。
汹涌新闻：特朗普将“对等关税”比方成一次“外科手术”，以为“手术成功，患者正在康复”。但不少经济学家以为这将推高物价、危害企业和顾客利益。您怎么看待这两种观念？
陈志武：这种“休克疗法”式的手法存在严峻的实际限制，特别是在美国的政治系统下难以持续推进。美国实施代议制民主，政府官员由民选发生，这决议了任何方针都必须顾及大众感触。
假如对我国产品加征100%以上关税，短期内会导致很多我国企业出口受阻，美国零售商如亚马逊、沃尔玛等也将因订单中止而呈现供应链严重。产品缺货和物价上涨简直一起发生，终究将转化为选民对执政党的强烈不满，乃至引发社会动乱。
一旦货架空空、物价飙升，美国中产阶级和低收入集体首战之地，而这些人正是推举中的要害选民集体。因而，不管从政治仍是经济视点，这种方针都很难持续。
汹涌新闻：所以咱们是否能够了解如通胀压力、消费商场萎缩、选民支撑下降、党内外反对等要素，或许终究限制关税方针的走向？
陈志武：是的。这几天美国股市和债市的剧烈反响，已在倒逼特朗普调整其态度。这说明在美国的社会政治系统和商场机制中，存在多重力气在对总统施加制衡。
即使某些准则力气暂时受限，商场、媒体、选民、商界等其他力气也在发挥作用，这些方针不行能无限制推广。
金融商场成新战场、全球化走向完结
汹涌新闻：《纽约时报》和CNN10日发表，特朗普昨夜决议暂停加征关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忧虑曩昔几天债券和股票商场的剧烈动摇或许引发金融危机。关税战是否正在向金融范畴外溢？
陈志武：的确如此。特朗普自己在其交际媒体账户（Truth Social）上也表达了相似忧虑。在这一过程中，我国的反响至关重要。4月3日、4日（特朗普宣告关税战后两日），美国国债价格大幅上涨，意味着商场利率敏捷下调，这表明美国国债作为全球避险财物的位置仍在发挥作用。
但进入本周，我国的方针反响引发了商场剧烈动摇。我国在股市和汇市两方面都做出了全面应对。
这种状况下，全球商场，尤其是美国国债的首要持有者，包含欧洲的组织出资者开端忧虑。成果是，4月7日、8日，很多持有美国国债的出资者开端兜售，忧虑我国兜售美债或人民币持续价值下降，这将削弱美元财物的全球吸引力。
汹涌新闻：我国、欧盟、东盟等经济体怎么应对新一轮美国关税晋级？是否或许构成某种暂时和谐机制，一起应对美国的交易保护主义？
陈志武：未来10至20年，国际经济联络将更多地依托区域性联盟。像曩昔那种跨过五大洲、掩盖各类准则与文明布景的全球自在交易系统，短期内很难再现。新的协作途径更或许呈现在文明传统附近、经济互补性强的区域国家之间。它们有望在关税、交易、出资等范畴组成新的区域性联盟。
而在不同区域联盟之间，交易壁垒和政治不合会越来越显着，跨区域协作的难度将显着进步。我国建议推进多极化的国际次序，但这就意味着未来的全球管理睬愈加涣散，不再依托单一主导国家。而多极次序的树立过程中，关税战、交易战简直是不行避免的副产品。这不只仅中美之间的博弈，也是整个国际向“去全球化”转型过程中的结构性抵触。
汹涌新闻：是否能够以为全球化正在走向完结？全球化的逻辑是否正在被“区域化”和“同伴圈”所替代？
陈志武：能够说，这一趋势现已非常显着。以今年初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为标志，咱们看到发达国家内部的传统同盟联络开端分裂。西欧国家、加拿大等对美国信赖下降，乃至将美国视为竞赛对手或潜在对手。这种改变导致根据规矩的全球次序逐渐让坐落“实力准则”。
新的国际次序不再依托一起拟定并遵守规矩，而是更像一场力气的博弈——谁的“拳头”更大，谁就具有更多的发言权。在这种格式下，那些缺少影响力的国家将失掉话语权，只能被迫承受强国拟定的规矩。
这一趋势从底子上动摇了全球化的准则根底。没有一起规矩作支撑，公正交易与自在交易难以维系。咱们正在阅历的不只仅全球化的后退，更是整个全球准则结构的解构。
当时正在发生的改变，从底子上标志着以规矩、自在、敞开为根底的全球化年代的完结。咱们不只看到根据规矩的国际次序正在溃散，自在交易的理念遭受应战，文明与人口沟通也日益被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抵触所替代。
回顾曩昔四十多年，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化依托于科技进步，特别是互联网革新，让国际逐渐变得扁平，各国更严密地联络在一起。那是一段罕见的“蜜月期”——不同准则、文明、崇奉之间能够放置不合，专心于一起的开展方针：挣钱、学习、研讨、交易与协作。
但是，最近十年，身份认同、价值观和政治准则的差异从头被扩大，变成衡量国家联络的重要维度。这些要素一旦主导国际联络，就不行避免地引发所谓“文明抵触”、准则抵触或意识形态抵触。
从这个意义上说，今日咱们所面对的局势，是曩昔四十年全球化高潮逐渐走向结尾的必定成果。那段“地球村”的黄金年代，正在成为前史。
中美经济脱钩的应战
汹涌新闻：我国怎么平衡“反制”与“扩大敞开”？我国的对外敞开系统机制是否需求调整？
陈志武：我国政府的许多做法依然能够持续推进，对外表态至关重要。我国应持续尽最大努力保护根据规矩的国际次序，保护联合国、WTO等多边组织的威望。坚持对外敞开，与各国坚持友爱的经济联络至关重要。虽然外部局势发生改变，但我国仍应秉持双循环战略，最大化对外经济协作，一起加强国内经济的自我支撑才能。
未来最好和最糟糕状况
汹涌新闻：关税战未来最好的和最坏的状况或许是什么？四年后，美国和国际能否康复“正轨”？
陈志武：美国阅历了特朗普的折腾后，很难回到本来的状况。特朗普不只损坏了根据规矩的国际次序，也对美国国内的法治和管理系统进行了大规模损坏。这些改变对美国的社会管理和政治结构将发生深远影响，未来的美国将面对一段动乱期，这也必定涉及全球。
最糟糕的状况是，全球进入经济衰退，相似于20世纪30年代的大惨淡。跟着政治次序的不稳定，全球经济或许陷入内循环，各国的收入、工作和增加空间将遭到紧缩。而最好的状况是，美国的政治系统内部呈现限制力气，操控住特朗普带来的损坏，国际经济也因而得到修正。
汹涌新闻：您曾说到“关税风暴”仅仅开端？美国或重构国际次序是什么意思？
陈志武：特朗普的方针有清晰规划，并已在多个范畴打开，包含国内管理和国际次序重构。美国经过削弱西方盟友的信赖，企图重塑全球交易次序，推进美国单独面的利益。这种战略不只影响美国国内的政治结构，也影响全球经济和交易格式，未来或许引发更广泛的动乱。
汹涌新闻：在这个大变局年代，普通人应怎么应对？
陈志武：关于普通人来说，首要要操控危险，做好个人和家庭的出资理财组织。国际动乱时期，金融财物的安全性下降，什物财物如黄金等或许更为保险。因而，怎么躲避危险、保值财物将成为要害。此外，要进步本身的适应才能，重视全球经济改变，调整自己的日子和出资战略，以应对未来或许的应战。
（实习生 张杨、孙旺琪对本文有贡献）
汹涌新闻记者 刘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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